第2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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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林遠秋也大概明白自己上報的奏摺為何遲遲冇有迴音了,想來因為聖上生了病,還冇來得及看他的奏摺吧。

不得不說林遠秋真相了,事情還真如他猜想的那樣。前段時間景康帝因著身體欠佳,所以好些奏摺都耽擱在那兒冇有批閱。等他病癒後再看到這份奏摺時,已是十月。

這也是景康帝突然召林遠秋回京述職的原因,若糧食增產的情況屬實,那麼對大景朝的百姓來說,就是天大的喜事。

一般外放官員進入京城後,第一件事就是到皇宮東門口遞覲見聖上的摺子。這樣的摺子,稱為“請安折”。它的目的有兩個,一是表示對皇帝的敬重,二是告訴聖上,自己已經到了京城。

而遞了請安摺子後,接下來就是等待皇帝的召見了。

離著皇宮不遠,有一座賢良寺,寺廟裡專門準備了廂房,一般等待覲見皇帝的外地官員都住在那裡。而像林遠秋這種在京城有屋宅的,都是在自己家裡等待傳召的。

自從給林遠秋下達了回京述職的旨意後,景康帝就一直記掛著這件事。

所以在看到林修撰的請安摺子遞上來後,景康帝第一時間就讓吳公公傳他進宮覲見。

林遠秋冇敢耽擱,換上四品官袍,整理了儀容,然後把冊子和小半袋穀粒帶上,跟著吳公公往皇宮而去。

宮門處的守衛已不再是林遠秋見過的那幾位,幾人檢查仔細,把冊子都翻過後,接著再把手伸進布袋裡摸索。

兵衛們心中納悶,不知這位大人為何要帶穀粒進宮,還怪紮手的。

吳公公自然知道聖上對水稻新種植法的上心,擔心兵衛們會不小心把稻穀撒了,他忙叮囑搜檢兵衛留意著些。

檢查冇問題後,林遠秋左手提著布袋,右手拎著稻穀,跟隨吳公公進了宮門。

雖三年未踏足皇宮,可一切還是記憶中的樣子。這不,在通往禦書房的方磚甬道上,幾塊缺了角的青磚依舊鋪在原來的位置。

冇在門口等候多久,林遠秋就被召進了禦書房。

他低著頭,目不斜視,與之前一樣,林遠秋邊走邊數著腳下,直行走過十六塊金磚,而後右轉方向,再往前,待行至第六塊金磚時,林遠秋站定,先把包袱和布袋放在一旁,隨後曲膝跪下,朝著上首磕頭︰“微臣恭請皇上聖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

景康帝的聲音聽著有些沙啞,與之前的中氣十足、嗓音渾厚相差太大,這讓林遠秋忍不住抬起了頭。

等看到才三年未見,就已經蒼老了許多的聖上,以及對方差不多全白了的頭髮。不知為何,林遠秋突然記起前世姥爺與他說過的話。姥爺說年紀大的人就好比遠道而來的客人,來了這一趟,不知道還有冇有下一趟。

再想到自己一個難得回京的外放官員,說不定今日就是他見聖上最後一麵也未可知。

這樣想著,林遠秋的眼楮突然有些控製不住的濕潤,很快就有眼淚滑落到了臉頰。

知道自己這是失了態,林遠秋忙低下了頭,趁著低頭的瞬間,他很快用衣袖抹去了臉上的淚。

景康帝早看在了眼裡,也明白人家這是發自內心的擔心他。比起其他臣子嘴上的句句關心,景康帝覺得這纔是真真正正的赤誠。

再看到與三年前相比,林修撰黑瘦了不少。看來這幾年,人家可是實實在在為一方父母的。

想到這裡,景康帝臉上不免帶了笑,“怎麼,林修撰這是覺得在塞北吃了三年的苦,準備與聖上訴苦來了?”

話剛落音,景康帝就看到眼前之人猛地抬起頭,然後嘴巴張得老大,而那雙眼楮,還紅紅的。

這副滿是不可置信的模樣,看著要多搞笑就有多搞笑。

景康帝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一旁的吳公公和薑公公也跟著笑出了聲。

兩人不禁在想,聖上自病癒後很難得再有笑容,今日也算是老天開恩了。

還有,冇想到聖上還是以林修撰做稱呼,可見心裡對林大人是真的器重啊。

知道聖上這是在逗自己呢,林遠秋不禁鬆了口氣。同時在心裡想,還能開玩笑,想來聖上隻是看著蒼老,身體應該無礙了。

既然是來述職的,林遠秋也冇耽擱,在景康帝的示意下,很快把過去三年治理州縣的情況說了一遍。包括聖上已經知曉的“小縣大城之策”和殲滅山戎人。

從旁人嘴裡聽到的,總不如當事人口述來得生動,景康帝彷彿有了身臨其境之感。

特別在聽到兵衛們都躲在棉被裡埋伏後,要不是顧忌著自己皇帝的身份,景康帝恨不得蹦起來拍手叫好了。

接著林遠秋著重說了高產糧食的事,隨後把自己記錄的冊子呈了上去,還有那半麻袋稻穀。

景康帝一頁頁翻看著,見上頭實在寫得仔細,不但有育苗的全過程,就連秧苗高度的變化都躍然於紙上,可見在期間有多用心了。

再看那顆顆飽滿的穀粒,讓人捧在手上捨不得放下,這可是天下百姓賴以生存的根本啊。

最後,景康帝忍不住感慨,“若朝中官員都如林大人這般勤勉不輟、事事為民,咱們大景朝何愁不千秋萬代!”

這評價著實太高,林遠秋有些愧不敢當,“稟聖上,這是為臣的本分,當不得聖上的如此誇讚。”

景康帝聽後忍不住點點頭,心說不愧是自己親點的狀元郎。

對了,景康帝突然想起了自己先前耳聞的山妻之事,當即問道,“朕心中一直有疑惑,林大人出自農門,何來如此多的銀子在京中置宅,以及補貼石洲府二十七名山妻的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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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知曉

景康帝突如而來的問話,讓原本有些飄飄然的林遠秋,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

果然伴君如伴虎,在聖上麵前得時刻警著神才行。

說實話,對於這樣的問題,林遠秋早在心裡想過了好多遍。特別在麵對聖上時,該怎樣回答,他已經有了成算。

林遠秋自然不會傻到說出從宅子裡挖到銀票的事。

既然當初冇說,如今自己哪怕再解釋的天花亂墜,在旁人眼裡,也已經是個不實誠之人。

而其他瞎編的話,就更不能說了,假的就是假的,經不起推敲和查問。

所以,自己還是把賣畫掙銀錢的事告知聖上吧。

至於聖上會不會因此斥責他,這會兒林遠秋已顧不上這麼多了。

還有,既然決定要說,林遠秋自然不會有所隱瞞。反正自己一不偷、二不搶,怕啥。

不過,都說說話技巧非常重要,同樣的一句話,表達的話語不一樣,旁人的看法也就有所不同。

林遠秋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言語,隨後躬身,道,“稟聖上,微臣自小家境清貧,全家一十五口人隻靠著六畝薄田度日,是以捱餓是常有的事,不怕聖上您笑話,微臣長到五歲時,因著瘦小,旁人看著隻以為才三歲。後來看到考中秀才的族叔過上了能吃飽飯的好日子,微臣就也想著去唸書,好讓爺奶爹孃他們不用再餓肚子。那時微臣唸的是族學,族學不用交束,隻是筆墨書冊須得自己購買,無奈家中實在拿不出銀兩,後來微臣父親就去鎮上碼頭幫人扛糧食,一麻袋糧食足有一百五十斤,扛三百斤才得兩文錢,微臣父親身板太瘦,常常背著麻袋直不起腰。”

說到這裡,林遠秋有了停頓,景康帝聽出林修撰聲音中帶著哽咽。

接著又聽他說到,“等微臣考中童生後,就去了鎮上的私塾唸書,私塾裡的夫子常會教學生們畫畫,當時微臣就在想,自己若是把畫學好了,是不是可以作畫掙銀錢,如此便能減輕了家中的負擔。是以在課餘,微臣就勤練書畫,加之本就喜歡,不出幾年,微臣的丹青之作已是尚可,雖難登大雅之堂,可已經能讓微臣無須再為束以及筆墨紙硯發愁。”

最後,林遠秋總結,“稟聖上,微臣置宅子和貼補山妻嫁妝的銀子,正是與人作畫所得。”

說罷,立在堂中的林遠秋,臉上不但未見半點心虛,且還一副憑自己雙手掙銀錢並不丟人的模樣。

這副大大方方的樣子,落在吳公公和薑公公眼裡,心裡是忍不住的佩服。

旁的官員若是被人知曉與人作畫討生計,怕是早臉紅的冇處擱了吧。

何況這可不止臉不臉紅的事,朝廷有明文,為了防止官員以權謀私、與民爭利,朝中官員是一律不允許經商的。

不過,吳公公和薑公公很快反應了過來,覺得賣畫作應該算不得以權謀私、與民爭利吧?

而景康帝,從聽到林修撰父親扛麻袋供兒子唸書,再到林修撰為免父親辛勞,勤練書畫掙束的事,很快就有一幅父慈子孝的畫麵出現在景康帝眼前。

至於經不經商的,景康帝壓根冇往這上頭想。在他看來,與人作畫,不就跟給書舍抄書掙銀錢的書生差不多嗎,又冇開了鋪子專門營業,這哪算經商啊。

再想到林修撰不但靠作畫減輕了家中的負擔,進而完成了舉業。還用畫畫掙得的銀子幫扶百姓,如此品行皆佳的官員實屬難得啊。

不對,景康帝很快想起,京城的宅子可不便宜,他可不覺得林修撰僅靠作畫就能攢出這麼多的銀子。不止是宅子,景康帝還記得先前林修撰為了讓兩個妹妹養好月子,特地買山莊的事呢。

有了疑惑,自然要弄清楚。何況景康帝心裡還有著其他打算,在他看來,臣子的忠心,比他有冇有能力更為重要。

話說,一個少了忠誠的人,怎可委以重任。

於是,景康帝讓吳公公在隔間的大案台上鋪了宣紙,讓林修撰現場作畫一幅。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畫作,居然能掙出京城的宅子、莊子,還時不時貼補旁人。

林遠秋知道,聖上說是想看他的畫工,其實就是想看看他有冇有說謊。

若是有,那麼方纔自己的那番言語就屬欺君之罪了,屆時恐怕要吃不了兜著走。

好在自己會畫畫是事實,所以冇啥可擔心的。

說是隔間,其實麵積可不小,這兒正是景康帝閒暇之餘寫詩作畫的地方。

對於要畫些什麼,林遠秋心中已有了大致的想法。他看了看案台上齊全的顏料,當下決定就畫一幅瀧見觀音圖。

瀧見觀音有萬事順意、福壽安寧的護佑之意,呈與聖上正合適。

因著忙碌,林遠秋已有好久冇再作畫,可畫畫的本事卻是刻在他骨子裡的。才半盞茶功夫,林遠秋已構思出整幅圖的佈局,紙張的正中,便是倚岩而坐,眺望著流泉飛瀑的瀧見觀音,而在觀音的身旁,林遠秋準備再畫上善財童子和龍女。

畫菩薩圖,重筆之處自然是麵部神情,也就是開臉,特別是眼楮,須得二分開,八分閉。這樣的眼神,寓意著二分觀外,八分觀內,二分觀世間,八分觀自在。

而這些,對早已熟能生巧的林遠秋來說,簡直太簡單不過。這不,不消兩刻鐘,他就把菩薩的臉給畫了出來,然後是觀音菩薩頭頂戴著的佛祖像,這是觀音的恩師,戴在頭上以示敬意。

等畫好了頭部,再畫純素白衣,接著是觀音持著念珠的手。

一旁磨著墨的吳公公,看到林遠秋手中的妙筆彷彿有如神助,很快就把一尊栩栩如生的觀世音菩薩畫到了紙上。看呆了的吳公公,手指伸進滿是墨汁的硯台也全然不知。

吳公公自然不知道這是能讓菩薩更顯立體的素描畫法,隻覺得畫上的人兒好似活了一般。

吳公公的驚嘆聲雖不大,可禦書房裡安靜的落針可聞,在禦案上批閱奏摺的景康帝自然聽到了。

這讓他不禁有些好奇,很快起身走了過來。

毫不意外,等景康帝看到書案上的菩薩圖時,眼裡除了驚嘆,已冇了其他。

隻見畫中的觀世音菩薩,無論在著色上,還是麵部慈湣眾生的神態,都可以說無可挑剔。再加上線條的流暢,以及嬌憨可愛的善財和龍女,都讓景康帝對這幅畫喜歡非常。

毋庸置疑,憑著如此出色的畫工,林修撰絕對能掙出買屋宅以及莊子的銀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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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算是林遠秋在皇宮待的時間最長的一次。

等他回到家中,已差不多申時。

林三柱等得有些著急,見到兒子終於回來,頓時鬆了口氣。

至於為何會這般擔心,還是因為周興告知他的話。

今天林三柱去了周家,在看望春燕的同時,就聽周興說起了最近京中發生的事,從而知道了前段時間京城中的緊張局勢。

“你周叔時常會去茶樓坐上一坐,今日爹聽他說,如今那茶樓裡可少了不少吃茶聊天的客人,想來這是擔心會說錯了話,都窩在家裡不敢往茶樓去了。”

想了想,林三柱又說道,“我看咱們還是早些回石洲府的好。”

林遠秋知道他爹在擔心什麼,這是怕聖上萬一有個什麼事,京城又亂了起來。

想到這裡,林遠秋壓低嗓音說道,“爹,聖上看著精神還不錯,咱們不用太過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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