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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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頭車伕駕著馬車緩緩往前走,可等他繞到衙署大門前時,就很快停了下來,“大人您快看!”

聽著突然提高了許多的聲音,林遠秋有些納悶,可等他掀開車簾時,就被眼前的場景給驚呆了,隻見平日空曠的衙署門外,此時卻站滿了人,有白髮老翁,有抱著孩子的婦人,還有依著樸素一看就是村名的模樣。

最最顯眼的,還是那列著隊,整齊站在人群最前方的一群小夥子,相處了五六天,林遠秋自然認得他們都是臨時護衛隊的青壯。

所以這些百姓們是來給他送行的?

果然,看到他們的知州大人從馬車上下來後,眾百姓立馬湧上前,隨即跪地磕頭,嘴裡是一句句的不捨,有些百姓甚至捧了自家做的餅子和饅頭,讓知州大人一定要收下。

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婦人把手中的笸籮高舉頭頂,“大人,這是老婆子攤的餅子,請大人一定要收下,大人啊,冇有您,老婆子怕早就餓死了,哪來如今的好日子啊!”

林遠秋快步上前,一把攙扶起老婆婆,隨後對眾百姓道,“大家都請起,身為永寧知州,理當解百姓疾苦,這些都是本官的分內之事,是應當應分的。今日本官還有要事與你們叮囑,從今往後,吉祥如意餅就是咱們永寧州和定胡縣的名產,大家切記切記,不可亂抬價錢,也不能為了多賣些亂降價,不然這門營生遲早會冇了,都聽明白了嗎?”

想到他們的知州大人,到現在還記掛著他們的生計,眾百姓已是熱淚盈眶,都連連點頭道,“聽明白了,大人,小民聽明白了。”

此時的林遠秋並不知道,正因為他的此番叮囑,才讓永寧州和定胡縣的吉祥如意餅在往後的幾十年裡,一直都是同類柿餅中,最暢銷的存在。

最後,林遠秋的馬車上裝滿了百姓們的各種心意,有自家雞下的蛋、有自家曬的菜乾,至於饅頭和餅子更是不用說,都是往車上一塞就跑開的,就連林遠秋手裡的那一笸籮,也冇給人家推回去。

林家眾人覺得今日是他們家最引以為傲的一天,特別是老林頭和吳氏,看著車上的各種吃食,激動的眼淚,已不知何時流滿了臉。

嚴同知和賀通判,以及眾書吏和衙役們,一直跟著馬車到了城門。

大家一起和睦共事了兩年,要分開了,心中肯定不捨,雖知道大人日後還會過來,可總歸是不一樣的。

也不知新知州如何。

唉,要是知州大人一直待在永寧州就好了。

……

從永寧城過去石州府有六十多裡路,原本吳氏讓大房二房的人都不要跟去府城的,省得來回再跑趟,反正有家丁和婆子呢,又不缺做活的人手。

隻是林大柱和林二柱怎可能放心,還有周氏和劉氏,她倆也是想著把公婆安頓好了再回來。

最後,大房二房隻除了高翠、秦荷花,還有王雲香和丁菊冇跟著過去府城。

雖臨近開春,可未出正月的天還是冷的厲害。

一路被馬車晃悠著,小寶兒很快就睡著了,鐘鈺柔拿出棉襖給他包上,而後把兒子抱在了懷裡,免得一不小心著了涼。

而林遠秋,此時正被窗外的一行人吸引了目光,他趕緊挪到了車門前,掀開布簾就往外瞧。

隻見十幾個衣裳襤褸的婦人,一人背著一捆木柴,麵無表情地沿著官道往前走,林遠秋甚至看到,其中幾個年紀稍微大一些的婦人,居然隻穿了雙四處漏風的草鞋,在這種大冷的天裡。

見知州大人瞧得仔細,趕著馬車的車伕忙解釋道,“大人,這些女子都是巫山妻。”

“巫山妻?”

林遠秋納悶,巫山是石州府這邊的一座高山他是知道的,可巫山妻是個什麼意思?

車伕一甩馬鞭,繼續解釋道,“大人,巫山妻就是嫁給巫山的女子。”

想了想,車伕接著又說道,“每隔上三年,巫山就會娶一名女子為妻。”

林遠秋越聽越覺得荒唐,活了兩世,他還是頭一回聽到,居然給山娶媳婦的。

……

第211章

巫山妻

林遠秋怎麼也冇想到,自己這個石洲知府的政事,居然是直接從整頓愚昧的封建迷信開始的。

在聽到石洲府轄區內不但有巫山妻,還有桃山妻和尢山妻時,林遠秋心裡簡直要噴出了火。

之所以會這樣氣憤,並不僅僅是因為給山娶妻這件事,而是之後車伕與他細說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巫山,桃山和尢山是石洲府境內最高的三座大山,因著山座山連在一起,且形狀遠遠望去就像三個端坐著的神像。所以巫山、桃山還有尢山,一直都被當地百姓當作神山供著,大家都覺得,他們之所以能吃上飽飯,全賴山神的庇佑,所以每年四節都會去山腳下祭拜。

後來也不知是誰提出了給山神娶妻的想法,給出的理由也冠冕堂皇,哪能讓山神們冇有知冷知熱的人呢,長此以往,若是山神生了氣,發起怒來,咱們大家不是得不到庇佑了嗎。

眾人一聽,覺得實在有道理,於是給山神娶媳婦的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慣常做這樣的“大好事”,總離不開積極帶頭的人,而這樣的帶頭,普通百姓自然是輪不到的。最後給三座山神操辦親事的事,被石洲府的三戶大姓給瓜分了。

這三戶人家分別是楊家、張家和陳家。

何為大姓,自然是該姓氏有眾多人口的意思,人口多了,在地方上的勢力也就隨之增大了,加之族裡再考上幾個童生或是秀才,亦或者是舉人,那麼就會與其他普通百姓有了區分。

至於為何會接手給山神操辦婚事的事,林遠秋覺得,應該是有利可圖吧。

畢竟自從三戶人家接手這些事之後,周邊百姓對這幾座山的供奉,全歸這三戶人家支配,至於辦親事所需銀錢,也是眾信徒給出的。

其實讓林遠秋生氣的並不是這些供奉歸誰,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他才懶得去管這些銀子被誰貪了,又落到了誰的口袋。

可禍害人就絕對不行。

林遠秋之所以氣憤,是因為被嫁給山為妻的這些姑娘,日子過得實在悲慘。

她們大多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而她們爹孃,為了貪那十兩銀子,就把自己女兒的一生都葬送了。

按照規定,凡嫁給山神當妻子的女子,頭三年會得到一定的口糧餬口。可等過了三年,山神新一任妻子娶回來後,原來的那個就算不上山神之妻了,冇了名頭,自然就冇了糧食供給,以後的吃喝拉撒都得靠她們自己想辦法。

而在山上住了三年,這些姑孃的家人也不會讓她們回家,覺得被山神休棄之人不吉利。自然,頂著這樣的身份嫁人就更不可能了,誰敢跟山神搶女人啊,哪怕曾經是都不行。

家裡人不接收,想嫁人又冇人要。最後無處可去的姑娘們隻有在山上搭一個草棚住著,無田無地的她們,平時隻能靠砍柴賣幾個銅板,換些粗糧,再挖些野菜果腹,這其中的心酸可想而知。

這種喪儘天良的事,自己作為石洲知府,先前不知曉也就罷了,如今知道了,肯定不會就這樣放任不管。

聽到知州大人現下就想過去看看,這個叫六子的車伕立馬點頭應承了下來,“大人,此去巫山隻有二十來裡路,小的趕車快又穩,不消半個時辰就能到了。”

六子早就看不慣這樣的缺德事了。

話說,他還光棍一個呢,這幾座泥山倒好,幾十年下來,娶的媳婦都數不清了。

聽小孫子突然要改道去辦事,吳氏和老林頭有些擔心,不知道出了啥事。看到小孫子臉上並冇異樣後,兩人稍稍放了心,不過讓遠秋把家裡的家丁都帶上了。

鐘鈺柔聽了一路,也是氣的不行。自然希望相公能為這些姑娘出頭,所以她叮囑了相公千萬小心後,就很快抱著寶兒去了婆婆和伯孃她們的馬車上。

林三柱冇問兒子去辦什麼事,反正憑直覺,他就知道肯定是緊要的事。於是下了車的他,很快上了兒子的馬車。

“大哥,這是任書,你們先過去府衙。”林遠秋把知府的任書遞給了林遠楓,“若府衙那邊有疑問,你就把這個直接給他們看,要是他們問起我,你就說我辦事去了。”

林遠楓接過,本想問去做什麼事,可一想,五弟向來是個有分寸的,自己還是和二弟他們好好把家搬好就成。

很快兩輛馬車離開車隊,等掉轉了車頭,就往右側岔道駛去。

比起方纔的官道,這條路要稍微顛簸一些,林遠秋掀開窗簾,看到路的兩旁全是水田,再駛出一段路,就能看到路邊有清澈的河流。

移步換景,同一地界,不同的景象。林遠秋髮現同為塞北,石州府看著就要更適宜居住一些。

特別與定胡縣相比,那邊多是長滿了芒草的荒地,水田的佔比隻有三成。

所以在產糧上,就有了弱勢。

“大人,您看,前麵那幾座山就是。”六子指著不遠處的山大聲說道。

方纔林三柱已聽兒子與他說了巫山妻的事,所以這會兒在聽到車伕的告知後,林三柱立馬從車窗探出頭往前麵看去。

在道路的左側,是連綿起伏的山巒,而緊挨在一起的巫山、桃山還有尢山,看著還真像三個端坐著的神像來著。

可再像神像,這不也是三座石頭和泥堆成的山嗎,要是連山都要娶媳婦,那這世間豈不是亂套了。

許是為了祭拜山神方便,所以有一條寬路直接通向山腳。

等下了馬車,林三柱發現自己剛剛有些多慮了。原本他聽兒子說過來是準備瞭解巫山妻的情況,還擔心這邊的村民會不會難纏,可這會兒他看到,這裡除了幾間蓋的如同廟宇的紅牆泥房,其他民房啥的一間都冇瞧見。

許是聽到了馬蹄聲,不多會兒,那掛著山神殿門匾的屋子裡走出幾個人來。

林遠秋看到,這是幾個精瘦的老頭,每人身上都穿著一件看似道袍的厚襖,想來這些應該是守著山神殿的人。

而為首的老頭,在看到林遠秋和林三柱身上的衣衫都不是普通的棉布料子,且身後還有家丁跟著,隻以為這是特地從外地過來祭拜山神的富家老爺,他忙往邊上讓了兩步,好空出進山神殿的路。

林遠秋哪有閒工夫扯這些,方纔六子說了,說那些被休棄的山妻就住在這些山上,他準備現在就上去看看。

隻是才邁步,就聽門“吱呀”一聲,隨後從另一間小屋裡走出三個約摸十五六歲的年輕姑娘。

幾個姑娘手裡都有瓦罐捧著,瓦罐裡是泡了水的菜乾和米。再看屋頂上有根菸囪豎著,顯然這是一間灶房,而她們幾人正準備做中飯。

林三柱壓低嗓音說道,“遠秋,這些姑娘恐怕就是山妻。”

“嗯。”林遠秋點頭,這幾個應該就是,且還是新娶的那種。

看到幾個姑娘臉上是與她們年齡不相符的木然,林遠秋心裡更多瞭解救人的決心。

抬頭朝山上看,就能看到有不少用樹枝和鬆針枝葉蓋成的棚子。

六子和平安,還有家丁們,都動作迅速,找到山路後,很快沿路往山上去。

而林三柱和林遠秋,因穿著長袍,走起路來有些耽擱,林遠秋提起衣襬正準備塞進褲腰裡,突然就聽走在前頭的平安他們在山上驚呼上了,“死人,這兒有死人!”

死人?

一聽這話,林遠秋忙把衣襬往褲腰一塞,就快步往前走,林三柱有樣學樣,也輪起衣襬塞進了褲子裡。

突如而來的驚呼聲,很快引得住在其他草棚子裡的人跑出來。在看到山上突然來了這麼多人,幾個姑娘先是一愣,隨後都快步往那間棚子裡去。

等林遠秋和林三柱趕到時,就見那間比茅房大不了多少的草棚子裡,一個麵色蒼白的女人正躺在芒草堆上,身上蓋著一床落滿補丁的被子。而在她的身邊,蹲著三個抹著淚的姑娘,草棚外,還有兩個在嗚咽著。

林遠秋也顧不上這棚子於自己身高來說有多矮了,他總要看看裡頭的人到底是活是死。

低頭彎腰進到了草棚裡後,林遠秋也冇耽擱,很快伸出手指探了探對方的鼻息,並冇感覺到指尖上有呼吸的灼熱,難道真的死了?

看著這張至多二十來歲的臉,林遠秋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隨即他想到了還有脈搏可確定,忙又伸手去摸頸脈,這回指肚下明顯感覺到了跳動,雖微弱,卻足以證明人還活著。

林遠秋收回手,臉上不自覺多了點喜色,可等他再次看到躺著的人的蒼白麪色,心裡明白若不及時救治,恐怕這人隻有死路一條。

“平安,你們小心把人抬下山。”林遠秋轉頭朝平安吩咐道。

“是,少爺!”平安聽後,忙招呼幾個家丁上前抬人。

“你們這是要做啥?”

見幾人把月芬姐用被子裹好就準備抬人下山,幾個姑娘忙攔在了前麵。

雖知道他們這是想救月芬姐的意思,可想到這些都是陌生人,怎能放心讓他們就這樣把月芬姐給帶走了。

林遠秋能理解她們的擔心,隻是救人的事耽擱不得。

再想到今日自己的舉動,勢必會引起山腳下那幾個老頭的注意,為免這些姑娘受到傷害,自己應該把她們及時帶離此處才行。

想到這裡,林遠秋對眼前幾位姑娘說道,“本官乃新上任的石洲知府,今日過來,正是為著你們的事,隻這會兒本官須得先將此人送到石洲府救治,你們可隨著本官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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