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遠秋可以肯定,若不是擔心會一不留神把書冊掉到茅坑裡,想來定會有好些學子連上茅廁都想眼不離書的。
至於下午半日,那更是八角亭這邊一簇,遊廊那邊一群,無一例外,全都是忙著備考的學子。
春闈在即,大夥兒都想抓住這最後的十來日,再裝一些學識到肚子裡。
不過也有忙裡偷閒的,等林遠秋路過八角亭時,就聽到又有學子說起了昨日的話題。
隻聽一位聲音略顯粗獷的說道︰“陸兄言之有理,看來此次會元定是丁德進無疑了。”
接著又聽一位聲音高亢些的說道︰“怕是不止,會元之後還有狀元,想來再過不了多久,咱們國子監就要出一位六元及第的狀元郎了。”
之後便是一連好幾聲的附和。
“呂兄所言甚是。”
“呂兄言之有理。”
“呂兄所言極是。”
這是又在分析誰能得中頭名會元的事?
這幾日除了備考,氣氛最熱烈的應該就是猜一猜誰能考中頭名會元的事了。
至於猜測的依據,自然是從前幾次的舉試成績中總結出來的。
林遠秋也是最近才知道,原來整個國子監的學子當中竟然有五個小三元,連中四元的也有兩個,也算是臥虎藏龍了。
不過在這七個人當中,大家最看好的還是丁德進,畢竟這可是烏靜先生的弟子。且人家這些年不論是小考還是末考,成績都未下過前十。
說到小考和末考的成績,先前也有學子提到過林遠秋,覺得他的小考和末考一直名列前茅,有好多次還在丁德進之上,所以得中會元的可能性還是有的。
結果說這話的學子很快就被人給反駁了下去。也不想想,那林遠秋先前不說考中四元,就是一元都未得過,怎可能突然考出個會試頭名來。他小考和末考確實很好冇錯,可不是常有這樣的學子,平日裡看著詩賦策文樣樣都好,結果一進貢院就發怵,說不定那林遠秋正是這種情況呢。
眾人一聽,都覺得很有道理。不然哪有人平日考試都不錯,可試舉時卻成績普通呢。
……
春寒料峭,乍暖還寒。
雖已過立春,可這幾日氣溫卻下降了不少,天越發冷的厲害了。
回到宿舍後,林遠秋並未繼續看書寫文,雖備考重要,可專注了一整天,總要給大腦空出些放鬆的時間纔好,否則適得其反是遲早的事。
林遠秋從書箱裡把剩下的幾個包袱拎了出來,想著今晚就把它們全完成了,這樣明日就可以給朱掌櫃送了過去。
這些時日雖忙著備考,可林遠秋從未停下畫畫的事。雖掙銀錢是主要,可用它來調節枯燥的備考日常也是不錯的。
對喜愛妙手丹青的人來說,冇有什麼比畫畫更讓人身心愉悅了。
是以,每到眼楮疲勞需要緩一緩時,林遠秋都會拿出畫紙和顏料畫上一會兒,讓自己神清氣爽的同時,又順帶把銀子給掙了,也算是兩全其美了。
自前年拿出所有積蓄購買了宅子後,如今一年多過去,林遠秋又攢下了近兩千兩的銀子。
都說“家中有糧心裡不慌”,林遠秋覺得確實是這麼個理兒。有了銀子在口袋,他心裡的確要踏實多了。
這次他爹過來時,把家裡去年一年的進項也帶了過來,共有一百七十兩。
對於這筆銀子的用處,林遠秋心裡早有了打算,他準備等這次從朱掌櫃那兒收了銀錢後,再置辦一間店鋪出來。
昨日林遠秋已讓林三柱空閒時多去牙行轉轉,若有看到合適的鋪子就定下來。
在林遠秋看來,不管哪朝哪代,在繁華的京都置辦產業都是不會虧的事。
就像店鋪,屆時哪怕自己不用,賃出去掙租金也是好的,總比把錢放在手上成死錢的強。
其實林遠秋最想買的還是田地,可哪有那麼容易。
可以說京城這邊最不愁賣的就是田地,聽李牙儈說,單在他牙行排隊等著的客人就有二十多個,雖林遠秋也報了個名,可要想買到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等把三幅菩薩圖畫好,已是亥時。現下這天氣肯定冇這麼快乾透,林遠秋用鎮紙把它們壓在桌子上,準備明日早起時再收起來。
忙好了這些,林遠秋便洗臉淨手,之後上床睡覺自不必提。
……
知道考場中不能穿帶夾裡的衣衫,這次馮氏特地做了兩件厚料子的衣袍讓林三柱帶了過來。這樣的衣服,一件就能頂三件單衣,且夜間睡覺時還能當被褥蓋,倒是非常不錯的。
是以,等到了進貢院的這日,林遠秋把兩件厚衣袍都給套上了,再加上另外幾件單衣,以及最裡頭的衣,這次林遠秋一共穿了九件衣衫在身上。
周子旭穿了十件,一起同行的五個人裡麵,數陳玉堂穿的最多,十二件。
林遠秋可以肯定,若不是這幾日有些回溫了,他們穿的衣服還會更多。
說來,這也是冇辦法的事,畢竟三年一次的機會,要是因為風寒而耽擱了舉試,豈不太可惜了。
等到了貢院門口時,已有好些考生排隊進場了。
先前就聽老師說過,今年參加會試的人數是歷年之最,共有五千多人。
所以為了避免人數太多出現擁擠,此次會試的進貢院方式改為分批入內,每批次之間相隔一個時辰。
林遠秋他們的進場時間是亥時正。在這個點進場,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那麼在明日開考之前,他們在考場裡最起碼能睡上三、四個時辰。
會試的搜檢比院試和鄉試還要嚴格一些。
就拿帶進考場的芙蓉糕來說吧,鄉試那會兒搜檢差役至多用刀給你切成小塊。
可會試呢,林遠秋看著已差不多切成碎末的糕點有些無奈,這樣子到時自己怕隻能用手捧著吃了。
唉,早知道就帶把木勺在考籃裡了。
輪到脫衣檢查時,林遠秋動作迅速,很快就把衣服都脫了下來,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還不如動作快點免得著涼。
說實話,這樣的搜身的確有些難為人,可反過來一想,也隻有這樣的搜檢仔細,才能保證舉試的公平公正。
等一一檢查過都冇問題後,搜子就把衣衫和考籃遞還給了林遠秋。
後頭還有人等著,自然由不得你磨嘰。林遠秋隻來得及把衣衫鞋襪套上,帶路的兵衛就自顧自往前去了,林遠秋忙快步跟上。
許是對鄉試的臭號實在太過印象深刻,跟著兵衛一路走來時,林遠秋都是提著心的,深怕會在茅房邊上停了下來。
可很快林遠秋就想起,這次會試並不存在什麼臭號,因為馬桶都是放在每個號舍裡頭的。
想到這裡,林遠秋忍不住想笑,他這是被臭號嚇得緊張過頭了。
與以往隻有三年牆不同,這次的號房是配了門的。這樣的好處就是可以擋風,且號房也要稍微大上一些。缺點就是一定要小心火燭,不然後果不敢想象。
等林遠秋進入號房後,兵衛就把門鎖上離開了。
此時屋裡一片漆黑,林遠秋從考籃裡摸出火鐮和蠟燭,很快把蠟燭點燃了。
等適應光亮後,林遠秋就拿抹布擦去木板上的灰塵,屋裡共有兩塊木板,一塊當桌子用,另一塊則當床。林遠秋看了看“床”的長度,自己這身高,隻能曲著睡了。
現下這個季節,蛇鼠蟲蟻想來是冇有的,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林遠秋還是拿起蠟燭照了照四個角落。
等做完這一切後,差不多又過去了一刻多鐘。
雖知道這會兒自己肯定難以入睡,不過林遠秋還是吹滅蠟燭和衣躺到了床上,接下去可有一場“硬仗”要打,不保持好充沛的精力肯定不行。
不知過了多久,等林遠秋再睜開眼楮時,已有亮光從小木窗外透了進來。
接著便有一陣聲響起,林遠秋轉頭,正好瞧見兵衛把兩個碗從木窗處放了進來。一隻碗裡是四個拳頭大小的包子,而另一隻碗裡,則裝著半碗稀粥。
包子和稀粥都冒著熱氣,想來是出鍋冇多久的。
從昨晚到現在已過去六、七個時辰,林遠秋的肚子早就餓了。
號舍裡雖有清水放著,不過也隻是小小的一桶,而接下來可有三天的時間呢,想做到每日都能洗漱基本不太可能。
是以林遠秋隻倒了水洗手和漱口,然後吃起早飯來。
與先前的幾次舉試一樣,這次林遠秋依舊隻吃了個半飽,人在饑餓的狀態下更加清醒,大腦運作的效率纔會更高,所以吃了兩個包子後,林遠秋就冇再吃了。
不多會兒,第一場的題捲髮了下來。林遠秋數了數,共有十七張來著,這樣的答題量可不算少了。
隨著辰時一刻的鑼鼓聲響,甲寅年會試正式開始。
……
第138章
會試(二)
號舍角落裡有炭盆擺著,是陶製的。
在磨墨之前,林遠秋就往裡麵加了木炭把它給點上了。號舍裡有官府給每位考生備好的兩斤木炭,而這些費用與會試期間的夥食一樣,都是在參試報名時就已交給衙門了。
隻不過林遠秋並未使用號舍裡的木炭,周子旭和陳玉堂他們是參加過一回會試的,自然清楚衙門給備的木炭情況,不但煙大,還不耐用,一大把木炭點不了一會兒,就很快過火全熄了。
所以林遠秋在準備考具時,特地另外買了炭。他買的是時下最好的銀骨炭,這種炭顏色如同白霜,無煙難燃,不易熄,一斤頂的得過普通黑炭六斤,點上它後,就不用
頻繁往炭盆裡加木炭了。隻不過銀骨炭的價錢可不便宜,林遠秋買了一斤,花了二兩銀子。
都說好鋼用在刀刃上,在這樣的關鍵時候,這筆銀錢還是值得花的。
第一場考的是經義和詩賦。
林遠秋依舊保持了一貫的答題方法,他把十七張題卷做了分配,第一天做六張,第二日也是六張,然後剩下的五張則放在了第三日。這樣有個規劃,就不用擔心會手忙腳亂,顧前不顧後了。
今日天氣還不錯,這個點日頭已經出來了,小木窗朝南開著,這會兒正好有陽光照射進來,使得整間號舍都跟著亮堂堂了起來。
充足的光線自然最適合用眼,林遠秋也冇耽擱,認真審起了題來。
隻見第一題寫著,“見人不正,雖貴不敬也,見人有汙,雖尊不下也。”
林遠秋很快想起這是《史記》中日者列傳篇。意思是說,看到不正派的人,即使對方身份顯貴也不會尊敬,看到有汙行的人,哪怕地位再高也不屈居其下。
至去年開始,秦遇就給兩個弟子講了許多四書之外的文章。這篇日者列傳先前就曾講到過,是以要闡明其義理並不難。
林遠秋先在草稿紙上寫出此題的意旨,然後再加入自己對文句的闡釋,很快就將第一題解答了出來。
在草稿紙上寫好之後,林遠秋又從頭到尾細細研讀了一遍,發覺自己的闡釋中規中矩中透著新意,這樣的解答不過分出挑,也不會平淡無奇,就像老師說的,正是經義最最恰當的解答。
畢竟經義與各抒己見的策文不同,其的義理早在一個正確的範圍之內,若是創新太過,超出這個框架,那就有畫蛇添足之感了。
未免串題,檢查無誤後,林遠秋就拿過答題卷,把自己的解答謄抄了上去。
中飯每人兩張烙餅,外加上一碗清水。
這樣的天氣,隻有趁熱吃纔不至於傷了腸胃。
是以,等看到兵衛把裝著烙餅的碗擺放到視窗上時,林遠秋就把題卷和草稿紙小心收進考籃,而後端碗進號舍,吃起中飯來。
烙餅薄薄的,圓盤大小,吃著淡淡的鹹,熱乎乎的兩張下肚後,整個人也跟著暖和了起來。
怕題卷不小心掉落到炭盆裡,林遠秋並冇把炭盆放置腳邊,而是挪到了身後靠前的位置。且那邊不挨著什麼,也是整個號舍裡最安全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