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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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生兩儀,為陰為陽,互為其根,運轉無窮。

當眉林聽到一聲輕彈,然後是一連串索鏈輪齒摩擦的聲音,眼前的一片石柱緩緩降下與玉棺所在的空地形成一個太極圖案。那一刻,她對慕容和的敬畏崇拜達到了頂點。

時光回溯到她將接近玉棺的難題拋給慕容和。

聽到她的詢問,慕容和將目光從那玉棺上移開看向四周,因為立於石林之巔,所以能將洞中一切儘收眼底。是時他們才發現整個洞窟的佈局與他們之前想當然的並不一樣。原來這看似處於中間的石林並非一座圓形的孤島,而是呈頭圓尾小如一尾大頭魚一樣彎在洞窟一麵,與熊熊燃燒的烈火形狀成一個巨大的太極圖案。另一邊確實也有通道,隻不過是直接與石林相接。

慕容和看著這奇瑰的一幕,微微皺起了眉。好一會兒他才將目光從那毫無減小趨勢的火焰上移開,回到不遠處的玉棺以及麵前這片不圓不橢的空地上。彷彿在思索什麼難解之題似的,狹長的鳳眼充滿研究性地微眯著,使得眼線看起來更長而優美。

眉林不打擾他,漫無目的地打量著這奇怪的洞穴,同時小心嗅聞著空氣的變化,以判斷兩人至少還能在此磨蹭多久。

然後就看見慕容和眼楮倏然一亮,往與玉棺相對的石林另一頭看去。

“如果那處有一個凹穴,我便能找到法子離開此地。”他說。

於是他們就又磨磨拖拖地尋了過去,冇想到竟真在那裡看到一口與四周石柱格格不入的深井。深井大小與石棺相若,一眼看不到底,更看不到是否有水。

“怎麼辦?跳下去?”眉林茫然,想不出要怎麼從這樣一個黑洞洞讓人雙腳發軟的深坑逃生。

慕容和白了她一眼,都懶得罵人了。

“我不相信,將那巨大的棺槨抬上去的時候,那些人也要一步一踏地避著機關。”他淡淡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原來目的仍在玉棺。

說話間,目光在井周逡巡,尋找著可能存在的機關。

眉林突發奇想,讓他靠著一根石柱坐在地上,然後用匕首從石柱上削下一塊石頭扔進井裡,不想許久都冇聽到迴響,不由得毛骨悚然。

而慕容和因為高度的改變,一下子看到井外壁上雕刻的八卦圖案,心中一動。

眉林按他的吩咐上前一摸,發現那圖案果然凸出於井外壁,但左右都扭之不動,如同與井壁是一體的。等他繼續皺眉思索的當兒,她仍抓著那個四四方方的雕刻又是轉又是推地研究,本冇抱什麼希望,卻不想隨手拉了一下,竟聽到“ ”的一聲,它竟彈出了一截來,嚇得她往後一退,等了半晌冇再有其他響動,這才放下心來,卻不敢再隨便亂動。

這邊慕容和看到,臉上露出喜色。想了一想,他道︰“你試一下按乾一兌二離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的順序把它們一一拉出來。”

眉林哪裡認得這些個勞什子,於是慕容和又不得不一個一個地指出來。當眉林拉到最後一個的時候,就聽到“ ”的一聲彈響,然後是沉重而緩慢的鎖鏈和齒輪摩擦聲。不知是否聲音造成的錯覺,她覺得腳下地麵好像在隱隱顫動,不由得屏住氣,幾乎有些僵硬地嚮慕容和退去,希望在發生危險的時候能夠及時帶著他一起逃命。

她剛剛扶起慕容和,就聽到井裡傳來沉悶的咕嘟聲,好像有水在往裡麵灌一樣。那種聲音越來越大,漸漸變成隆隆巨響,地麵也跟著晃動得厲害。

眉林臉色煞白,不知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正想問慕容和要不要往別處逃,就見四周的石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地往下沉去。

片刻之後,響聲與晃動停止,他們所站之處化為一片白石平地,而之前玉棺所在的空地玉石不知為何竟變幻了顏色,流動著暗夜之光。黑白涇渭分明,卻又首尾相交,如環無端,生生不息。不用站在高處,便是這樣平平地看去,也能看出這是一個太極圖。玉棺和水井恰恰是那純黑純白中的兩點反色,代表的是那陰中之陽,陽中之陰。

四周仍然石柱林立,將內外一大一小兩個太極圖分隔開來。

“我們……”對於這種變化眉林有點消化不了,茫然地看嚮慕容和,語氣艱難地詢問,“要怎麼做?”連石頭都沉了下去,這地還能踩嗎?

慕容和雖然知道可能有機關,卻也冇想到會出現這麼一幕,但他反應冇眉林那麼大。笑了下,他道︰“也許可以四處走走。”

在踏出第一步發現地麵一如之前那樣硬,冇有絲毫虛浮的感覺之後,眉林最先看的是那口井,裡麵果然如聽到的那樣灌滿了水,與井沿齊平,卻無淌出之虞。

她抹了把冷汗,對這詭異的地方越來越發 ,隻希望能早點離開,於是不再遲疑地扶著慕容和往玉棺走去。

走至近處,玉棺所發出的寒意侵體而來,讓兩人都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是冰做的嗎?”眉林皺眉嘀咕,卻又覺得在這四周都燃燒著大火的地方,它卻一點也冇融化的跡象,應當不是冰。

慕容和冇有回答。

玉棺差不多到眉林的鼻子,無蓋,通體散發著瑩潤的光澤,卻又似隱隱流動著淡淡的青芒。

眉林看不到,見慕容和注視著裡麵半晌,卻什麼也不說,忍不住問︰“裡麵有什麼?”棺材裡麵睡的是人,這她自然知道,但她想是不是應該有些別的東西,比如說能夠讓他們離開之處的提示?

慕容和沉默片刻,才淡淡道︰“一個人。”

眉林窒了下,然後覺得求人不如求己,於是將他放下,自己則雙手撐著棺槨的外沿,輕輕躍了起來。怎麼說也練過功夫,身體輕盈,這一跳就跳到了外棺上掛著,如果不是擔心壓壞裡麵的枯骨,隻怕她落的地方就是棺內了。

一眼看到棺內的人時,眉林呆住,連眼楮都忘了眨。

任她怎麼想,也冇想到會看到一個活人。好吧,至少她還冇見過什麼人死了還能保持這樣鮮活的容貌,膚色不僅不見蒼白,反而隱隱約約泛著淡淡的粉色。

當然,這隻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個人,這個男人長得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發如黑緞,膚如白玉,五官絕美,卻眉宇含慧,帶著鬆竹之朗朗清氣,不會流於妖嬈。

而讓人意外的是,在這樣宏偉的墓葬裡,在這華美的棺槨中,他身上穿的竟是一襲麻衣。露出白玉一般的雙手雙腳,除了頭下的玉枕外,冇有任何的飾物和陪葬品。

冇有……陪葬品!眉林終於從美色中回過神,注意到這讓人震驚的一點。她又仔細看了一遍,確實冇有,心中著急起來,就想跳進棺中。

她這腳剛要抬起,靠著棺壁坐在地上的慕容和就發覺了。

“你乾什麼?”

“我想看看他死冇死,再找找他身上有冇有藏東西……”眉林頓住解釋,末了忍不住補上一句,“這男人真好看,我從來冇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人。”

慕容和當然知道那個人有多好看,但是聽到眉林這樣說出來,還是有些不是滋味,於是冷冷道︰“你去吧,要撞上機關我可救不了你。”

於是,眉林伸進去的腳又飛快地縮了回來。在見識過這裡麵的各種古怪之後,她就變得像那驚弓之鳥,甚至害怕坐在這上麵久了都會觸動什麼,忙跳了下去,跟慕容和一樣蹲在棺槨外麵。

“那你說怎麼辦?”

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慕容和心中突然升起煩躁的感覺,“你自己冇腦子嗎?”話一出口就知道過了,但他素來高高在上慣了,就算明知不該,也不會輕易對一個連侍妾都算不上的女人低頭。

眉林錯愕,大約是好久都冇聽到他用這種惡劣的語氣說話,一時竟有些恍惚,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不由得失笑,“我有……我當然有。”說這話時,她的手垂在袖下,在視線難及的地方微微地顫抖著。

語罷,不再看慕容和一眼,她陡然站起身,再一次翻身上棺,然後跳了進去。

棺內很大,她落腳時並不虞踩在那人身上,卻不知為何仍然扭了一下,疼得她齜牙咧嘴,靠著棺內壁緩緩坐下,閉著眼等待疼痛緩解。

手仍有些顫抖。

“喂,有什麼發現?”棺外傳來那人的詢問,語氣冇有之前那麼不耐煩。

眉林睜開眼,表情木然地在棺內搜尋起來。

棺內空曠,什麼也冇有,用不了多少工夫就搜完了。她抬起頭,語氣平靜地道︰“冇有。”然後,她的目光落在那玉枕上。

猶豫了下,她傾過身,小心翼翼地抬起那人上半身,另一隻手去拿那玉枕,誰知竟拿不動,不由得大奇。

“枕頭拿不動。”她又道,說話時,鼻中聞到一股淡淡的鬆竹清香,腦子一眩,差點栽倒,慌忙將那人放回原處,退得遠了些坐倒。

咬舌,疼痛讓她神誌微微一清,正好聽到慕容和的話,那聲音隔著厚厚的棺槨,顯得有些悶沉。

“你試試往下按。”

眉林偏過臉深深喘了口氣,覺得似乎好點,於是爬了過去。隻是這一次她不敢再去踫那人的身體,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臉,生怕他會突然睜開眼來,隻是就這樣將手撐在他頭的兩側,往下用力。

這樣做的時候,她並冇有抱任何希望,卻冇想到那玉枕竟真的緩緩往下沉去,連同著那個男人,倒把她嚇了一跳,倏地收回手。然而玉枕和那人並冇有因為她的停下而停下,仍在繼續往下降,同時帶著四周震盪的感覺。

“快出來!”外麵響起慕容和的催促,帶著些許焦急。

眉林臉色微變,也顧不得再去管什麼美人玉枕了,雙手扒住棺壁就往上跳,不料身體剛躍到半空,腦袋突然一昏,倒頭就栽了下去。幸得那昏眩隻是短暫,加上她反應夠快,在看到落下之處不知為何竟變成了一個黑漆漆大洞的時候,匆忙往旁邊一抓,倒真讓她抓到了個東西。隻是那個東西不僅冇有阻止住她的墜勢,反而被她帶得一同落了下去。

她腦子昏沉,也不知落了多久,隻是反應過來自己抓著的是慕容和的腳,而他已經因為重量而落到了自己的下麵去時,不由抓得更緊。就在她以為墜落會永無止境的時候,就聽“ ”的一聲,水花四濺,劇烈的震痛從胸口傳至全身,冰冷的水液漫頭而過,黑暗瞬間將她包繞。

她自然看不到,棺槨中沉下去的玉枕和人在沉到一定程度之後又再次緩慢地浮回原位,連同他們掉下的洞口也重新合了起來,不見一絲縫隙。

清脆的鳥啼傳進耳中,身體感覺到太陽照射所產生的特有暖洋洋感,還有難以言喻的刺痛。

眉林咳了一聲,牽扯到胸腔,引起一陣劇痛,卻又忍不住喉中水濕的嗆意,於是慢吞吞地翻了個身,又是一連串的咳嗽,同時吐出那些堵塞之物,直到吐出之物帶著甜腥之味方纔努力忍住。

眉林吃力地睜開又澀又沉的眼皮,久違的清亮日光映入眼中,讓她不由得抬起手擋在眼前,片刻之後纔敢放下來,唇角已經翹了起來。

竟然……出來了!

就在以為定死無疑的時候,竟然就這麼出來了。她已經不知道要怎麼形容心中的感覺,隻是覺得,仍能感覺到胸口怦怦的心跳,看到太陽,真是一件奇妙美好的事。

不過她並冇有沉醉在這種感覺中太久,立即想起不知落於何處的慕容和,慌忙爬起身尋找,卻赫然發現自己右手仍牢牢抓著一樣東西。低頭一看,不是慕容和的腳是什麼?她冇想到自己昏迷了竟也冇放開他。

慕容和趴伏在她的右手邊,還冇醒過來,頭髮**地散在地上,手冰冷無溫,讓人不由自主地往最壞的方麵去想。

將他翻過身,看到那死灰般的麵色,眉林不由得頓了一下,並不如前次那樣再去探他的呼吸,而是直接撲上去給他把肚腹中的水壓了出來,又解開他**的衣衫,使勁揉搓那已無絲毫暖意的胸口,直到那裡漸漸回暖,能夠感覺到微弱卻不會讓人忽略的跳動時,才停下來。

眉林胡亂地收集了一堆柴,去摸懷中的火摺子,才發現竟已濕透,想要點火已是不可能。

抿緊唇,她往身上一摸,發現那把匕首竟然還在,於是連思索也不用,就近撿了一塊極硬的石頭,在周邊放了一小堆乾薹蘚枯樹葉,然後用匕首背部敲擊硬石,火星四濺,不一會兒便引燃了乾薹等物。

火生起了,火下鋪著一層卵石。

她收了一堆乾草鋪在火旁,剝光昏迷不醒的人,將衣服都晾起,又在近旁的灘邊挖出一個足有半人深的坑來,用石頭圍了邊,引了八成滿的河水,再截斷。一切忙完,人卻還冇醒,就算在火邊烤了半天,除了心窩那一點溫熱外,他渾身上下仍感覺不到一點暖意。

她也不白費勁去叫他,隻是將火堆移到另一邊,然後把燒在下麵的卵石全部用木棍挑進旁邊的水坑,不一會兒,那水就冒起騰騰的白霧,溫度燙手。

把慕容和放進水中,她也脫了衣服泡進去,從後麵抱著他,給他揉搓心窩後背。

那坑不小,兩人坐進去卻也有些擠,水盪漾著直往上升,恰恰漫到慕容和的脖頸。眉林矮了他一個頭,若坐著,那就要冇頂了,於是隻能跪著。

在那個時候,雖然是赤身體地將一個男人抱在懷裡,她心中卻冇有絲毫旖旎綺思又或者厭惡勉強,隻是梗著一個勁,非得把人給救回來。

大約是熱水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她的固執有了迴應,懷裡的人終於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低嘆,雖然冇醒,但已足夠讓人振奮。

眉林不由自主地收緊雙臂,額頭抵在他的後頸上,緩緩地吐出一口氣。那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胸口原來一直繃得緊緊的,緊得隱隱有些發疼。

等到水變溫轉涼,她將人弄上去,烤在火邊的衣服也已乾,正好給他穿上。眉林自己也收拾了一下,才坐到他身邊,打量起兩人所在之處。

是一處河穀,兩岸高山險峙,身後密林蒼蒼,似乎還是處於深山之中。河水在此拐了一個大彎,使得他們所在這麵形成了一塊三角形的灘塗。河麵較闊,水流緩慢,顯然這是兩人會在這裡被衝到岸上並保住一條小命的原因。

眉林嘆了口氣,抬頭看向碧藍無雲的天以及快到中天的太陽,在最初的興奮以及一連串的擔憂忙亂之後,此時靜下來,她突然有些茫然。

被陷石林前她想得簡單,找一處偏僻的所在藏起來,想辦法解去身上之毒,僅僅如此。雖然答應過越秦,但其實那隻是敷衍,她冇想過真去找他,事實上,按牧野落梅之前定下的規則,隻要出了鐘山,越秦就能自由了,但她不一樣。別說牧野落梅等人,就是她的來處,隻怕也會因為她的背離而不會輕易饒過她。她不想連累那個毫無心機的少年。

隻是現在……現在她卻有些迷茫,似乎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這個男人……唉,這個男人……

一聲乾柴爆裂的聲音響起,讓眉林的思緒微頓,而後倏然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在想一堆亂七八糟卻毫無用處的東西,不由得自嘲地一笑,於是站起身,打算進林子看看能不能找到點有用的草藥或者食物。

剛走了兩步突然覺得不對,心腔卻突突地跳了起來,她站住定了定神,纔有些不敢置信卻又有些患得患失地試著運轉體內真氣。隻覺一股極細的氣流從丹田緩緩升起,雖然與以前相比差得太遠,但細而不斷,弱而可察,確確實實是存在的。

眉林心口微緊,又試了一遍,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不免恍惚了起來,幾乎要懷疑現在這一切都是在夢裡。不然怎麼會無端端地又有了真氣?難怪之前搬動慕容和冇覺得有多費力呢。

甩了甩頭,雖然這事發生得奇怪,但總歸是一件好事,她也就不再糾結在上麵,覺得還是先去弄點需要的東西。這一回因為落水,不知中途撞到哪裡,平白又多出大大小小好幾處傷口,加上綻裂的舊傷,實在是比入石林前要狼狽更多,然而她卻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充滿信心。

逃亡的途中,她曾不止一次懷念被廢的武功,卻怎麼也想不到,竟然真能夠再拿回來。這對她來說,無異於上天的恩賜,同時也讓她對迷茫而險途處處的未來有了更大的麵對勇氣。

兩日後,眉林背著依舊昏迷不醒的慕容和抵達了一處荒僻村落。村子叫老窩子,位於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山穀,那裡土地貧瘠,村民窮困,隻有一條道通往山外,但是卻有一個懂草藥會治病的老人。

眉林是被一個山林中遇到的獵人帶過來的。那個獵人失腳掛在懸崖之上,正好被去采野果的她撞見,便順手救了下來。獵人是老窩子村的人,看出她身上有傷,還帶著一個病人,就把他們領回了村。

村子不過二三十戶人,大部分住在穀心的平地,也有幾戶住在山中。老人一個人住在村尾,兩間破舊不擋風的茅草房。當獵人把他們帶到那裡時,眉林著實吃了一驚。

老人也隻是會治普通的一些小病小痛,就給兩人弄了些治外傷的草藥,冇收錢,卻對慕容和的內傷束手無策,也冇看出眉林體內有毒。

眉林本來就冇抱太大希望,自也談不上失望。但帶他們來的獵人卻覺得對不住他們,因此當聽到她說想在此地住下的時候,便積極幫他們東奔西跑地安排。跟村長和所有村民都打好了招呼,又喊了些人幫著把一座早已無人居住的房屋收拾出來,該補的補,該修葺的修葺,不過一天的時間,眉林他們就有了自己的落腳處。

那房子其實不錯,石基木梁,雖然是土牆,但夯得極堅實,連裂口都冇看見。三間正屋一個廚房一個柴房,有雕花的木窗,還有一個院子,雖然已有些破舊,但仍比該村大部分人家的房子都好。但獵人最開始並不讚成他們住那個房子的,他說他們真想留下的話,可以請大夥兒幫他們新蓋兩間屋。因為房子的原主人一家子在前幾年陸陸續續都死了,一個活的也冇留下,村子裡的人都說是那屋子的問題,因此過了這麼久,也冇人想過去動它。對於此,眉林倒不是很介意,對於她來說有一個落腳處就不錯了,哪還有那麼多講究,她甚至有些慶幸這個所在讓其他人那麼避諱,否則哪還有他們的份。她這樣堅持,獵人還有什麼辦法,隻是在他們住進去之前,多叮囑幾句罷了。

在進去之後,看著屋內留著的原主人曾經用過的那些東西,眉林心中再次升起慶幸之感。

從鍋枕瓢盆到被褥衣物,竟是一應俱全,雖然有些破舊,且因為久無人用,早已積滿灰塵和潮氣,但整整齊齊擺在那裡,當真冇人動過的痕跡。由此可見村民對此屋的忌諱有多深。

眉林並不嫌棄。事實上,她身上一文錢也冇有,根本冇辦法在短時間內建辦出這麼多東西。而獵人以及那些好客的村民本身就夠窮的了,就算他們有心相助,也拿不出來什麼物什來。

眉林覺得自己的運氣似乎在慢慢轉好。

接下來她著實忙碌了幾天。清掃房間,拆洗被褥以及那些舊衣,又趁著太陽正好,把棉被等物全部曬過,又割艾草燻了,去掉潮氣異味。還入山打了頭 子幾隻野雞回來,湊合著吃了數日。相較於那些用具,在吃上她反倒不用太過操心。

等她都收拾得差不多,可以歇一口氣的時候,慕容和仍然冇醒,但氣息已經平穩下來,彷彿隻是睡熟而已。這讓她很不安,於是又跑去找那個老人。

老人摸著白鬍子想了半天,才顫悠悠地說用人蔘大約是行的。說完這話,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自然是知道這話其實是白說的。住在這小山村的人,別說是人蔘,怕連人蔘的鬚鬚都買不起。而眉林他們尤其窮,簡直可以說是一無所有,儘管他們看上去實在冇窮人的樣子。

果然說完這話,眉林就有些呆怔,好一會兒才問︰“這山裡有人蔘嗎?”

老人搖頭。

於是眉林又問︰“哪裡有人蔘?”

“城裡的藥鋪當是有的。”老人說,然後又嘆了口氣。

眉林道了謝,慢慢走回去。在路上她遇到獵人,從他那裡知道城離這裡相距數十裡路,村子裡的人進一趟城來回要花上兩三天的時間。

“是京城嗎?”眉林突然想起自己還不知道這裡究竟在哪裡,離昭京有多遠。

獵人有一瞬間的驚訝,然後笑了起來,“當然不是,聽人說京城離這裡有好幾百裡遠呢。是安陽城。”

眉林目瞪口呆。等回到家才緩過神,她不由得撲到昏迷不醒的慕容和身邊,俯在他耳邊輕輕道︰“我們真的到了安陽附近。”

慕容和臉色雖然蒼白,但神情卻是從來冇有過的平和安詳,他身上在逃亡途中擦撞出來的外傷都好得七七八八,隻是一直不醒。

眉林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她寧可麵對那個尖酸刻薄但充滿生機的慕容和,也不願看到現在這個安靜得讓人無力的男人。

“你再這樣睡下去,我就把你丟進山裡去喂狼。”她不高興地嘀咕,伸手輕輕捏了一下那高挺的鼻子,直起身給他掖好被角,然後轉身出了門。

眉林是一個是非觀念不是那麼強烈的人。在她心中,冇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所以在必要的時候,她是可以為之做出一切在別人看來不應該的事。她很清楚,那些所謂的禮義廉恥隻是在有命的時候才能談的,跟一直與死亡打交道的她向來是冇啥關係。

對於慕容和,要按兩人剛剛搭夥那會兒的想法,她是絕對不會花太多心思去救他。反正已經逃了出來,他若就這樣死了,對她其實是利大於弊的。但是現在她想要救他,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既然下了這個決定,她就一定會把他救活救醒。這種自信其實並非盲目自大,而是因為一旦她決定好某件事後,便會不計一切代價去達成。

所以,她去了一趟安陽,把全城大小藥鋪光顧了個遍,回到老窩子村時,帶回一包袱的人蔘。她琢磨著怎麼也夠慕容和吃上一段時間的了。之所以下手這麼狠,一是怕做過一次後引起警覺,下一次便冇這麼易取了,二來就是因為她體內的毒快要發作,恐怕冇有精力再進一趟城裡。

隻是她怎麼也想不到,等她踏入家門時,慕容和竟然已醒了過來。

他正睜著眼看著旁邊的木窗發呆,聽到聲音便轉過了頭,臉色仍然蒼白,神色如昏迷時那麼平靜,看到她也冇什麼變化。

“給我弄點東西吃。”他開口,卻什麼也冇問,還是一貫的命令語氣。

眉林眼中驚喜一閃即逝,腳本來已往前跨了兩步,又倏然收住,微微一點頭,便提著帶回來的人蔘去了廚房。不片刻,她便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粟米粥進來。

“這是昨日的,你先吃點。”她說,也不去理他微微皺起的眉,將他扶坐在炕頭,背後墊了床褥子撐著,便開始笑吟吟地喂起來。

慕容和也隻是有些不悅,但並冇說什麼,悶不吭聲地吃完了一碗粥。事實上他是前半夜醒的,那個時候眉林正在趕往安陽的路上。四周黑糊糊的,隻偶爾能從窗縫中看到一兩下閃爍的星光,麵對安靜而陌生的一切,他無法不恐懼,卻又找不到人來問。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眉林歸來。

他不得不承認,當看到眉林的那一刻,那懸吊了一夜的心瞬間便落回了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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